第15章 chapter15

春韭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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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东正教?”

    李文森仰头望着天花板,思索了好一会儿,才把这个教派的名称从她少得可怜的宗教知识里摘出来:

    “你是说基督教派系下那一群禁.欲主义者?天哪,乔,你应该和他们做朋友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乔伊把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:

    “那不叫禁.欲主义,那叫隐修主义。”

    “有什么区别,禁.欲主义的别称罢了。”

    李文森不以为然:

    “说实话自从你告诉我你加入了基督教后,我一直怀疑你加入的就是东正教这一个分支。”

    东正教是基督教的三大分支之一。

    就像世间一切事物的盛极必衰一样,基督教出现后不久,就分裂成了两个教派,一派是西派教会,以拉丁语为主,一派是东派教会,以希腊语为主,信奉民族,信奉平等,也信奉……禁.欲。

    现在大街上可以看见的,像星巴克平民咖啡和zara平民服装店一样随处可见的教堂,百分之九十都是天主教的教堂,基督的另一个分支。

    当年……这个当年指的大概在公元后一千多年的时候,罗马主教慢慢成为整个西派教会的领袖,建立现代教皇体制。东西两派正式分裂,君士坦丁堡正教因为地处东方,又被叫做“东正教”,而西派自称公教,也就是现在早已烂大街了的天主教。 

    “我加入的不是东正教,是天主教,并且我加入天主教的唯一原因是进入梵蒂冈档案馆,而不是因为我信仰上帝。”

    乔伊垂下眼睛,手里隔着黑色羊皮手套翻阅着一本他不知从哪里顺来的雕花硬皮本:

    “梵蒂冈档案馆馆长亚奎-托马索是世界上最顽固的老人,他坚持要先加入天主教,才能进入档案馆,非基督徒根本想都不要想跨入那里一步。”

    “我听说过他,亚奎-托马索。”

    李文森点点头:

    “我看过丹-布朗的小说,就是写《达-芬奇密码》的那个人,你曾说《格林童话》都写得比这本书好……他在书里提过这个馆长,听说历史学家们都叫他'门神'。”

    “我觉得你应该少看一点这类虚构的历史宗教小说。”

    乔伊淡淡地说:

    “鉴于你卧室一墙之隔的地方,就躺着一位货真价实的历史宗教学家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我还是看小说好了。”

    李文森又忍不住小声问了一遍:

    “你加入的真的不是东正教?乔,我觉得你更适合那里……”

    “当然不是。”

    乔伊重新拿起手机:

    “虽然反禁欲主义是一种愚蠢的想法。”

    “可你一直以来都是那么的,嗯……隐修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乔伊抬起头,沉默地注视了李文森两秒,才用一种高傲的语调,再度开口道:

    “你真的想知道原因?”

    “想啊。”

    “因为某一天我忽然发现……”

    他垂下长长的睫毛,把目光从李文森脸上移开,不再直视她漆黑的长发,也不再直视她那一双,如没有月亮的夜空一般漆黑的眸。

    他极其罕见地把一句话的开头重复了两次,尽管脸上仍是万年不变的面无表情:

    “我忽然发现……禁欲主义也是一种愚蠢的想法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我昨天已经把临床心理学的书都看完了,现在我在这方面也是专业的,乔,你真的不打算找我看一看吗?”

    李文森同情地看着他:

    “我觉得你精神分裂得有点厉害。”

    乔伊:“……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西布莉的地板铺的是仿古纹的灰色地砖,朴素的格调,与地砖上华丽的巴洛克风格地毯形成一种强烈反差的魅力。

    这真的,是一个很会生活的女人。

    这不是一栋昂贵的别墅,这么偏僻的位置,西布莉继承的遗产,加上她不低的工资,完全可以支付得起。

    别墅里,她也不曾看见西布莉有摆一件昂贵的装饰品,都是简简单单的东西。但生活的情调,本身和钱就没有多大的关系,品味的来源从来只是审美和情.趣。

    然而此时此刻,这么一个美丽而有品味的女人,她的骨骸零零散散地落在她脚下。

    这是一个人的死亡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方——这些焦黑的骸骨的主人,曾经和你我一样。就在几个小时前,她还穿着长长的束腰呢子裙,坐在温暖的壁炉边,阅读、泡茶,抄写圣经。

    而就在一个星期前,她们还在花园的小径上互相问候,西布莉用她冷冰冰的语调提醒她,花园的南面,饿死了一只猫。

    ……等等,猫?

    李文森把心里模糊的感觉压下去,隔着塑料袋从地上捡起一本散开的《耶路撒冷圣经》,书本是摊开的,正翻到一百零三篇的地方。

    西布莉另一只手臂就躺在一米开外,手背上有一条划痕,焦黑的手指僵硬地伸向天空,因为临死前的挣扎而僵直,又因为火焰灼烧肌肉而蜷缩,以至于形成一个扭曲的、符号般的姿势。

    刘易斯也俯下身,蹲在她面前:

    “这大概是西布莉死前挣扎的时候扔到这边来的,火没有波及到它,真是万幸。”

    “这本书一直都翻在这一页吗?”

    “我只知道这本书一直放在地上没有动过。”

    刘易斯温和地问:

    “这本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?”

    “不对劲的地方?”

    李文森眨了眨眼,避开了这个话题:

    “也不算是不对劲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刘易斯和蹲在地上的警察短暂地对视了一眼。

    李文森的注意力放在圣经上,并没有看见这个小动作。

    当然有不对劲的地方。

    从他们走进案发现场开始,这里的每一粒灰尘,每一页书页,都透着古怪。

    如果西布莉死时,书就翻在这一页,为什么没有沾上碳粒?

    椅子虽然诡异得没有烧尽,但好歹烧掉了一部分,书落在地上,但是那一页却干干净净,什么炭灰都没有沾上。

    只是还没等她思索这个问题两秒钟,她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。

    ……乔伊的特定短信音。

    李文森拿出手机,还没仔细看,就已经感受到了乔伊强大的存在感:

    “因为风在这群警察没有看到的时候把书页翻了三页,原本书翻到的篇数是一百零四篇,从书页页脚的黑白对比程度就能够看出来,那一页的碳粒痕迹要重得多。”

    李文森:“……”

    妈妈,她的室友好像开了天眼,好可怕。

    七秒钟后,第二条短信接踵而至:

    “你走进案发现场的时候,都是闭着眼睛的吗。”

    李文森:“……你真是够了。”

    又隔了七秒,乔伊发来第三条短信:

    “而且,不要再对警察说谎,因为,他们已经发现你在说谎了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乔伊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留给他们一个,他只是坐在他的黑色雕花椅子上,cos一尊苍白而完美的大理石雕塑。

    李文森把书页翻到一百零四篇,果然在书角上看见了细微碳粒的痕迹。

    正处于耶路撒冷圣经的诗篇集,第一百零四篇的开篇。

    刘易斯:“你看了这本书很久了,这与案件有什么关系吗?”

    “什么都与案件有关。”

    李文森目光凝在书页上:

    “就像乔伊说的,我只是一台测谎仪,而测谎是逻辑和细节的比拼,你知道的细节越多,能找出的对方的漏洞就越多。”

    这是实话。

    她没有恶意,但是刚刚,她确实撒谎了。

    很少有人能识破她,因为她本身就是测谎专家。

    但明显,这个房间里,除了乔伊,还有一个比她更厉害老道的测谎大师……那个老警察她不认识,刘易斯和她合作了一年,但一直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年轻人,内里有多深的水,她根本看不出来。

    而更让她想不透的问题是。

    如果警察已经有了这么厉害的测谎专家,为什么,又要请她?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《耶路撒冷圣经》。

    她的手指若有所思地在书页上敲了敲。

    西布莉崇拜基督不奇怪,加入的不是罗马天主教而是希腊东正教,说起来也不奇怪。

    最奇怪的,反而是两个最不起眼的细节。

    一是耶稣受难像。无论是东正教还是天主教,耶稣的头垂下的方向都是朝左边的,这一点福音书上虽然没有细论过,但属于心照不宣的共识,为什么独独西布莉这一尊,是朝右偏的。

    第二个,就是这本中文版《耶路撒冷圣经》。

    纸张发软,侧边泛起毛边,这本圣经看上去已经被摩挲了很多遍,书脊粘胶的地方微微发黑,那是年岁久远的证据。

    一个美丽的英国女人,从未表现过对中文的热爱,甚至从未表现过她对中国的好感,为什么她长年阅读,甚至临死前手里捧着的圣经,却是中文版?

    更何况,纸张越软,越容易出现折痕,而人在遭受身体上的极度痛苦的时候,要么捏紧手里的东西,要么任东西掉落,如果要往外扔,也会因痛苦而呈现出一定的力道。

    如果西布莉真的是临死挣扎时把书扔出来……

    那么,这本圣经上,为什么连一点压痕都找不到?甚至连翻书的折角都没有。

    就好像,有人平平整整地把它扔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就好像,有人刻意让它摊开在这里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她握在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如果你在找折痕的话,那你找错了地方,菜鸟探长。”

    她简直能透过字里行间看到乔伊嘲讽的表情:

    “你应该在书脊上找,像这种皮质封面的书,如果有人长久地翻在一页上,就会在这一页对应位置的书脊上留下折痕,比折角更具说服力。”

    李文森:“……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的?”

    “因为七年来,我每天一睁眼看见的不是列奥纳多就是你。”

    他轻飘飘地语气仿佛浮在手机屏幕上:

    “只要不是智障,多少都能对你的思维规律有所掌握。”

    ……这种程度的读心术,也叫“有所掌握”?

    如果不是深知世界上根本没有科学意义上的读心术,她一定会以为,这就是读心术。

    她凝神在那一页,耶路撒冷圣经诗篇集的一百零四篇,默默地把那几行字和旁边的注解,一行一行地刻在脑海里——